一缕晨曦穿透薄雾，静怡的小巷迎来一个温馨的早晨，千年古树像是一位婆娑奶奶，笑眯着眼，迎接每一位来客。这里就是江南第一名士巷——始建于明代万历年前的青果巷，是江苏省常州市历史文化街区。

这条不长的巷子里，走出来近百名科举才俊和一大批近代、现代名人，遍及政治、文学、艺术、教育、实业、科学等领域，因此，青果巷有着“江南名士第一巷”的美誉。这里诞生了宋末抗元名将刘师勇，明代文豪唐荆川，清代书画家钱维诚、恽鸿仪、汤贻汾，洋务运动先驱、上海交大创始人盛宣怀，民初著名谴责小说《官场现形记》作者李伯元，七君子之一、新中国第一任司法部部长史良，故宫博物院开创者吴瀛、剧作家吴祖光，语言学家赵元任、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，还有革命先驱瞿秋白……一条古巷，造就了瞩目的文化高原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这日，在青果巷高大的牌楼前，偶遇我的《女检察官手记》最年长的忠实读者、95岁的凌亚萍奶奶。70多年前凌奶奶带着两大车嫁妆，嫁到了青果巷，她说今日天气真好，来看看她家老宅。她说的老宅就是语言学家、作曲家，被誉为“中国现代语言之父”的赵元任家的老宅，她是赵元任的亲侄媳妇。

笑容可掬的凌奶奶热情地紧握我的手：我一直看你的《女检察官手记》呐，你有正义感，讲挽救，蛮感动的，没想到今天能在青果巷见到你，好有缘啊！

搀扶凌奶奶坐在吱吱呀呀作响的竹椅子上，拉起家常，凌奶奶说：你今天穿的旗袍蛮好看的，穿旗袍就显身材，就有女性特点了，青果巷的女人都穿旗袍，我一年四季穿旗袍，怀孕了肚子蛮大啦还是穿旗袍，穿着旗袍呢总不能吃没吃相，坐没坐相吧，就自然而然，像个大家闺秀啦。

阳光明媚而温柔，眺望小巷深处，青果巷不就像一位 身着素色旗袍的民国女子嘛，娴静温婉，恰似软风细雨的“人间四月天”……  

旧时女子多与社会无往，深闺庭院是她们的全部世界，凌奶奶回忆说：我嫁到赵家，整个家族上下大多是女人，男人很少，他们要不是出去工作了，要不就是生病死得早，小孩子都是做娘的带大的，娘对小孩子的影响蛮大的。 

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，母教是人生第一本教科书。赵元任的母亲冯莱荪，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位优秀的幼儿启蒙教师，她用直观形象的方法教孩子认字，赵元任在《早期自传》中写道：最早是我母亲给我认方块字，大概一寸半见方的纸片儿，一面写字，一面画画，这面是“人”字，那面就画个人儿；这面是“树”，那面就画一棵树。”赵元任回忆说：“母亲是那时候很有点才的女子，能写诗能填词，写得一笔好字，还有昆曲也好，虽然母亲没有教过我昆曲，可是我想我后来喜欢弄音乐，多半儿是从我母亲传下来的”赵元任12岁那年，父母先后离他而去。1956年，赵元任在录制唐诗朗诵唱片时，竟然几次情不自禁地泣不成声，无法继续朗读而中止。赵先生一准是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夜晚，油灯下，母亲拉着他的小手，一字一句教他念唐诗的情景。1926年，赵元任将常州老乡刘半农的诗词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谱成曲，其中倾注了他对母亲对故乡的无限思念。这首曲子传唱至今，央视每天滚动播出的介绍常州的短视频广告语就是“教我如何不想她”。

心理学家认为：一个人的性格在早年便已形成。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先生回忆说：我三岁开始，常常跟祖母在一起。祖母住在青果巷河边的房子，有大玻璃窗，有月亮的时候特别好看。祖母教我读唐诗。祖母家是一个大家族，她在女孩子时受过很高教育，那时候没有新式学校，她在妇女中是了不起的，打官司她拿起笔来能写状子，很有学问。我的母亲徐雯，对我影响很大，母亲影响我的乐观。母亲受的是旧式教育，她看书没问题，她的文笔不行，我的祖母文笔很好，祖母是高级知识分子，母亲是普通知识分子。母亲性格温和，向来不生气，她告诉我：“度量要大，遇到困难不要消极。”她常讲的一句话是：“船到桥头自然直”就是说，你遇到困难不要害怕，不要消极。她经历过很多困难，到96岁去世。受我母亲的影响，遇到抗日战争的困难，遇到文化大革命的困难，我都处之泰然。 

细细想来，我们对母亲的眷恋、记忆较多于父亲，母亲的一抬手一投足，都深深铭记心底，母亲，是最初照亮我们人生的那盏灯。

《官场现形记》作者李伯元出生于世宦之家，三岁时父亲去世，他与母亲住到了青果巷的堂伯父家，母亲只生伯元一个孩子，全部心力放在他身上。夜深人静，淡月孤灯之下，小伯元勤奋苦读，母亲做着针线活陪伴左右。小伯元聪慧好学，兴趣广泛，少年时就中乡试第一秀才，但始终未能考中举人，仕途失意，痛感官场黑暗，继而发奋写作，揭露时弊，劝善惩恶，他的《官场现形记》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，也因此他成为名留青史的多产作家，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，李伯元终身未娶，感怀母恩，独自侍奉母亲直到终老。

（民初著名谴责小说《官场现形记》作者李伯元）

凌奶奶说：最最困难的时候，就是身上一块补丁，也必须要针脚密实，平平整整，我们赵家人走出去总归是干干净净，清清爽爽，从不邋遢。再落魄，走起路来，还是头抬起来，腰板笔挺，从不低三下四；家境好的时候，也从来不倚势欺人，都是待人忠厚和气……

这或许就是一种我们称之为“贵族精神”的东西，贵族精神意味着一种坚守的社会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，有的时候跟物质条件没有什么关系，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。 

从青果巷走出来的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，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、理论家和宣传家。他的母亲金璇出生于书香世家，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。瞿秋白是长子，进私塾前就由母亲口授背诵古诗。瞿秋白16岁时因交不起学费被迫辍学，这一年的大年初五晚上，饱读诗书的母亲吞下一盒殷红的火柴头，永别了瞿秋白……母亲的寻死难道是因贫寒潦倒的无奈吗？瞿秋白在《饿乡纪程》中有一段话：“家庭中的因经济利益的冲突……都面面相觑，戴着孔教的假面具，背地里嫉恨、怨诽、诅咒、毒害，无所不至。”从这段话可见，母亲的死，是自身尊严的无言抗争，是与险恶人间的决裂。母亲走后20年，目光坚定的瞿秋白昂起头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刑场，这一刻，天国的母亲张开了双臂，迎接着她的儿子；这一刻，为了共产主义信仰，瞿秋白视死如归！ 

不经意间与凌奶奶聊了一个多小时，我说您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。我的母亲应该是像周有光的祖母那样的文笔很好的高级知识分子，她初中时就在报刊上发表散文，她读完两个大学两个专业，毕业于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就是现苏州大学新闻系，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。1948年，母亲投笔从戎，抛弃优裕的生活，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28军团，步行2000里进军福建，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的大家闺秀，日行百里，夜宿坟岗，脚底满是水泡不吭一声，穿越险峻的仙霞岭，走出闽北沼泽瘴气无人区，投身漳厦战役，是一代知识分子救国救民的担当支撑着她。母亲先后担任28军政治部报社资料员，28军司令部文化教员，荣获全军优秀通讯员，战地新闻报道文章荣获全军一等奖。  

母亲对我的教育是“揠苗助长”，我刚上小学，母亲就让我看《人民文学》，我上高小的时候，母亲给我看她高中学生的好作文，不是给白看的，是要干活的，要在大哥哥大姐姐的作文里找错别字，学着母亲的样子在自认为好句子下边划波浪线，最最好的句子的句尾划双圈，用铅笔画，母亲认可后她用红笔画，我就特别得意，所以，小时候写作文很少错别字，作文还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在班级里朗读，自然而然地，写作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。母亲一辈子信仰坚定，正直磊落；授业解惑，爱生如子；勤奋好学，勤俭持家；待人真诚，乐观开朗，她的可贵品格传承给了我们后代，老舍说：有母亲的人，心里是安定的。母亲，永远与我们在一起！ 

祝福：普天下所有的母亲，健康顺意，愿你们有更多欢笑和愉悦，永远幸福！

2022.5.8母亲节于常州望府花苑

（此文收录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《再看青果巷》一书中，获常州网博文大赛特等奖，银河悦读中文网《母亲的力量》征文大赛一等奖。）